在江苏海门市东灶港镇，人们常常看到一位腰板硬朗，满脸慈祥的老人，早晨蹬着小三轮上街买菜，白天戴着草帽在田间劳作，晚饭后跟着大伙跳广场舞。大家只知道他是位解放前入伍的老兵，但谁也不知道他竞是一位在渡江作战，解放上海的月浦激战，攻打厦门和抗美援朝战争中，屡立战功的战斗英雄。今年国庆节期间我们慕名采访了他。
他拿出一只红袋子，颤颤巍巍，如数家珍向我们出示了珍藏了65年的四枚军功章和证书，以及当年的有关证件和照片。我们如见珍宝，赶紧打开手机拍摄下来。
坐在一旁的女儿和小儿媳异口同声问：爸，你吃了这么多苦，立了这么多战功，怎么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起过？我们问：这些宝贝儿孙们都不知道吗？“没有告诉过他们，知道了会添麻烦的。”什么麻烦？噢，听懂了，我们若有所悟，心底里肃然起敬。他喝了一口水后向我们娓娓道来……
要 翻 身 去 当 兵
老兵叫蔡庙法，1930年1月出身在海门市原东兴公社闸宏大队二小队（现东灶港镇闸桥村十五组）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。家住半间茅草屋，租种一亩多地糊口度日。六岁时父母因病相继离世，他成了孤儿，只得靠年迈的爷爷奶奶抚养。这里北靠黄海滩，农民种的是没有成熟的盐碱地，雨天水汪汪，晴天冒盐霜，遍地蒿子草，糠菜半年粮，生活十分贫困。
屋漏偏遇连夜雨，两年后，蔡庙法71岁的爷爷和64岁的奶奶，因饥寒交迫，同一天饿死在一块板门上。少见的人间悲剧，使他哭得死去活来。尚未成年的他，今后何去何从，何以生活？办完丧事，好心的叔叔和婶婶把他领到自己家里,供他吃饭穿衣,给予他家的温暖和生活的勇气，1948年秋天，为了支援解放战争，当地政府发动群众搞征兵宣传：穷人要翻身，报名去参军；打到国民党，全国得解放。蔡庙法跑到九甲小庙征兵站,找到乡长张慎良要求参军。张乡长见他个子高高的，只是瘦了点，就点头同意，并脱了件衣服披在他身上。参军的事当时他没有告诉家里，到了部队后他请人写了一封信,给叔叔婶婶报一声平安。
在 炮 火 中 前 进
1948年解放战争中的“三大战役”正如火如荼，新兵经过几天简短的军政培训就编入部队。蔡庙法被编入通启海人们十分熟悉的梁灵光任军参谋长的29军87师253团。一天两位干部来到蔡庙法住宿的地方，叫他出来。一位领导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一边说人高马大，是块扛炮的料。问他愿不愿意当炮兵，他不懂啥叫炮兵，脱口说，只要吃饱饭，干啥都愿意。来的这两位一位是炮连二排排长戴金标，另一位是一班班长王代传。就这样蔡庙法进了炮兵连王代传班。当时一个班二至三门炮，都是从国民党军中缴获的榴弹炮或迫击炮。教官是淮海战役中从黄耀武部队俘虏过来的炮兵排长，他姓陈，教新兵们如何瞄准，如何目测距离，如何修正方位，如何击发等等。新兵都来自农村，听得头昏脑胀，似懂非懂。一门炮配备两至三人，分别负责测算目标距离，修正方位角度，填弹和拉绳击发。蔡庙法没有文化，王班长叫他管运弹填弹，拉绳击发的力气活。他坚决服从命令，每次训练都认真负责完成任务。
1949年春节过后，部队开拔到江阴对岸，投入到紧张的渡江备战中。4月21日晚10点钟，一声令下，千船竞发，我军浩浩荡荡横渡长江。战士们把炮隐蔽在船舱里，趁着江面雾色快速划桨。船到江心，对岸的探照灯交叉照射到江面，大家低着头越划越快。离对岸50米左右时，排长命令几个水性好的战士下水推着船前进。前后约三个多小时，他们就在石牌港边成功登陆。大家迅速按照预练的动作，扛起武器弹药向东南方向奔跑。突然射来一梭子密集的子弹，前方三个战友应身倒下。“快架迫击炮，打了敌人的机枪阵地！”戴排长大声吼着。蔡庙法和战友们迅速卸下背上的迫击炮，迅速组装调整好位置，对准火力点狠狠地打过去。“轰、轰”随着炮弹的爆炸声，敌人的三个火力点很快被打掉了。部队像潮水一般向前冲去，很快消灭残敌，我军占领了江边阵地。稍事休息后，部队马不停蹄向上海方向进发，沿途只在无锡，常熟郊外休整几天。部队于5月10到达上海的外围月浦镇休整待命。
吴淞口是上海的进出门户，而月浦是吴淞口的屏障。敌人在此碉堡林立，深沟连通，电网密布，重兵把守。我方担任攻击任务的是辗战江海大地的梁灵光任参谋长的二十九军，担任主攻重任的是海门籍战将梅永熙任副团长的260团，蔡庙法所在的263团及259团协同攻击。
5月12日晚攻打月浦的战斗打响，三个团同时从不同方向发起攻击。担任正面主攻任务的260团前面原来的坟堆，一夜间突然变成一个个水泥碉堡，向外喷吐着火舌，阻止了我军前进道路。加上敌方的坦克和长江口舰炮的攻击，260团猝不及防，伤亡很大，攻击受阻。这时军部梁灵光参谋长命令，改攻击前进为逐堡逐地打攻坚战，捉“地老鼠”。这时炮兵发挥威力了。蔡庙法所在的一班共三门炮，一门榴弹炮，两门迫击炮。榴弹炮打坦克。敌人坦克冲过来距离很近，他们就平射。蔡庙法装上炮弹按照指挥人员的手势，用力拉绳击发，炮弹似一团烈焰向前飞去。他们先后击毁一辆，击伤三辆敌人的坦克，狠狠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，为部队前进扫清了障碍。
从1949年4月21日开始渡江到攻打月浦，蔡庙法服从命令，英勇作战，分别获得“渡江先锋”和“打坦克英雄”光荣称号，并两次记四等功。
月浦战斗结束后，根据上级命令该部没有进入上海市区，而是转至苏州郊区休整，充实编制，补充弹药给养。五天后部队开
拔继续南下，由杭州直插福建，在摩天岭打了一场遭遇战。我军抢先登顶，居高临下消灭了敌人的一个营。
1949年10月，建国大典胜利召开后不久的中秋节，部队奉命攻打厦门。他们乘坐机器动力船，把炮架在船上，蔡庙法和战友们密切配合，连发三炮摧毁了敌人滩头机枪阵地，战士们似潮水般冲上滩头，很快上岸攻向城区。敌人溃不成军，举手投降，厦门很快解放。这一仗蔡庙法和战友们又立了一功。在厦门，党组织根据蔡庙法在战斗中的表现，经炮兵排长戴金标和班长王代传介绍，他在火线光荣加入党。
1950年春接到上级命令，要蔡庙法等人火速上北京。原来为了保卫党中央、毛主席，中央军委抽调有经验的炮兵组建高炮师，保卫南苑机场等重要目标。10月份朝鲜战争爆发，毛主席号召抗美援朝，保家卫国。蔡庙法积极响应号召，请人写了申请参加志愿军，被编入志愿军炮兵部队，开赴丹东执行任务。在训练新炮兵时，他勤勤恳恳，认认真真，多次排除险情，保护了新战士的生命安全和部队武器设备，受到了上级嘉奖，第四次荣立战功。
解 甲 归 田 低 调 做 人
1953年下半年，军队精兵简政，蔡庙法因身体原因被批准复员回乡。12月15日他背了一个行囊，稍无声息地来到祖传的小草屋前，屋子里空空荡荡。平时婶婶家看护，收拾得干干净净。当晚他在婶婶家吃了晚饭，三个堂弟妹围着他问长问短，有说有笑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。
第二天他挎着标有红五星的小包来到友爱乡政府报到。他拿出两样证件，一件是部队复员介绍信，二是党员介绍信。至于四次立功的证书和军功章他一样也没有带，家里的住房和生活上的困难只字未提。老乡长张慎良握着他的手亲切地说：庙法，你家里的情况我清楚，有什么困难跟我说。他笑着说，谢谢老领导，在部队这些年的津贴我都省着，没有啥困难。我在部队入了党，党组织有什么任务就交给我吧。
不久友爱乡党支部改选，蔡庙法被选为支部委员，分工共青团工作。他团结青年，积极投入成立互助组，合作社的工作中，并组建文艺宣传队在全乡巡回宣传演出，推动中心工作顺利开展。
1958年，农村机构改革，撤并小乡，成立人民公社。恰逢六甲邮政所缺一名投递员，领导安排蔡庙法去。他负责闸西等四个大队的信和邮件投递工作。没有车辆，每天风雨无阻徒步四五十里路，把信和邮件送到各家各户。跑了几个月后路也熟了，户头也熟了，工作得心应手。一天，闸宏大队蔡书记和东兴公社一位干部找到他，请他回家当生产队长。他感到突然，一时拿不定主意。晚饭后他和老婆商量此事，谁知老婆一跳八丈高，断然回绝。也是，投递工作刚熟悉，虽说整天东奔西走，栉风沐雨。但每月有收入，再说以后还有转正的机会......他心里七上八下，一夜未眠。这一夜他想了很多：自己是孤儿，是党培养了我，部队锻炼了我，我没有理由为了自己利益而不服从组织安排。第二天一早，他来到大队书记家，愧疚地说：我想通了，我没有理由不服从组织安排。家属的思想工作我慢慢做。就这样他忍痛割爱毅然回到老家，带领社员们兴修水利，改良土壤，轰轰烈烈开展农业学大寨，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。
如今他已是88岁的耄耋老人，老伴已去世十多年。他居住在小儿子家，还种着一亩多地。今年春节后的一天，一位下班回家的妇女骑着电动车，不慎把他撞倒在地，流了好多血，头上右眼角部位逢了好几针，在医院住了十多天。出院结账时，亲属们要求对方赔偿医药费和护理费、营养费。他听后忙说，付点医药费就好了，护理费和营养费就算了。人家赚钱也不容易，又不是成心要撞我的。老人宽厚仁慈的态度,让这位妇女感动得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祸不单行。今年六月，老人舌头囊肿引起大出血,被转到南通附院住院治疗。住院半个多月，住院治疗费用扣除农村医保报销之外，自费七千多元。负责护理的女儿和小儿媳对他说：爹，自费部分听说老兵可以找政府补贴一部分。他平静地回答道：自己能克服的就不要给政府添麻烦了。——还是那句常跟儿孙们叮嘱的口头禅,儿女听了偷偷地擦眼泪。
从部队复员回家六十多年如一日，蔡庙法有功不居功，严于律己，宽于待人，低调做人，深深感动了当地的干部群众，大家都说他是个好人。南通市领导，原海门市委书记姜龙等，亲自上门慰问看望这位永葆革命本色的老兵，号召大家向他学习。今年九月，上海电视台慕名采访报道了他的部分事迹。国庆节前夕，他被推选为革命老兵代表，光荣出席了海门市“烈士纪念日”纪念大会，并在主席台就坐。
参考文献：
1、2017.5.8日南通日报 陶建明《智勇双全梅永熙》
2、战上海——月浦之战
原标题为：
《一位立功不居功的革命老兵》
